民族研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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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清民国西北行记的近现代边疆认知

行记之体,源于西汉,经魏晋隋唐,至两宋而臻于成熟。据李德辉研究,宋代行记,“作品可考者多达三百五十余种,涵盖作家二百有余”,且在理念上、体制上、写法上都做出新的多方面重大推进,“优秀作者和优秀作品集群式出现”,终于得以“成功地将行记这种长期处在地志、日记、传记之间的著述之体转变为纪实抒情的文学体裁,为广大士人所沿用,不但提升了行记的文学品位,而且引领、规范了此后的元明清近代行记写作,其功至伟。”[1]1840年,西方人的坚船利炮打破了天朝上国的因循迷梦,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古老民族,不得不在血与火的生死考验中睁眼打量世界,同时也回首反顾自身。有着久远历史的行记文体,恰恰在此时迎来新的繁荣。从鸦片战争爆发,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,这段被史学界界定为中国近现代史的百年岁月里,出现了行记创作的又一个高潮期,其中最具标志性的有两类:一类是海外游记,另一类则是西北行记。如果说向外看的海外游记,因为面临的是这个古老民族从未经历的全新世界,首先就占据素材内容上的便利,因而较易新人耳目①,那么向内转的西北行记,如何在既有基础上做出有新的具有时代特色的拓殖,考验着那些作者的功力、情怀和眼光。晚清民国百年间,因各种原因前往今陕、甘、宁、青、新五省区及内蒙古、四川、西藏等,在地理上属于我国的西北地区游历的旅人众多,而且创作了总量不下数十百种的行记作品。不少作品即便是置诸中国行记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加以审视,即便是与前代那些优秀行记相比较,都丝毫无愧于杰构之称。对于晚清民国西北行记,尽管学术界已有注意,有关学术或出版机构也有意识地加以整理汇编,但整体性的综合研究,还明显不足,特别是如何从文学角度对有关行记的特色、价值进行比较鉴别分析总结,提炼出可资参考借鉴的文学经验,更有大量工作亟待着手。阅读和研究晚清民国西北行记,首先应注意到西北地区特有的自然人文环境、尤其是近现代百年中国救亡图存的时代主题,使晚清民国西北行记从关注话题到精神气质到艺术风貌上,都呈现出全新的时代特征。

晚清民国一系列西北行记的作者,除少数人外②,更多作者、特别是进入民国以后的行记作者,之所以甘冒万里跋涉之艰、穷荒兵匪之险,矢志西行,并且在此基础上呕心沥血笔之记之,其初衷,完全是基于一份赤诚的家国情怀,是为了寻一方可供长期支撑的救亡图存的后方基地,是为了谋求在深刻反思民族现实苦难与精神病痛中开出疗救的良方。可举数例为证:1916年,谢彬以民国财政部调查员身份调查新疆财政,却写就洋洋数十万言的《新疆游记》,孙中山先生曾作序概括此书意义为:“述其足迹所经、视察所及,以飨国人,使知国境之内,尚有此广大富源,未经开发者,可为吾人殖民拓业之地,其兴起吾国前途之希望,实无穷也。”[2](P1)其实这正是作者之所以在调查财政主业之外,广泛深入考察记录新疆社会的心理动机。1932年“一·二八”事变发生后,时称“我国唯一女飞行家”的林鹏侠考察西北并撰著《西北行》,其目的就是要通过自己身体力行的实际考察,“促起国人注意西北之重要”,并希望“政府能与人民通力合作,集中人才资本,作大规模实际开发……各尽所能,树共存共荣之基础,进而与列强争雄长于世界……”[3](P5)1934-1935年间,上海《申报》记者陈赓雅在西北数省采访,所写通讯不仅在《申报》连载,而且最后结集为《西北视察记》出版,也是“期以所得,贡献国人,以资确切认识边疆状况,并促开发计划之早日实现。”[4](P2)1949年,史学家顾颉刚在为其《西北考察日记》所作《自序》中,回顾其1937—1938年的西北之行,其中云:“转思以一素不接触现实之人,竟得作此壮游,跋涉于河湟洮渭之间,识其百余年来所以动乱之故,而献其曲突起薪之谋,则所失固多,亦未尝无一得。”[5](P168)以上这些个人行动之外,20世纪三四十年代,在大规模开发西北、建设西北的舆论背景中,各种名目的西北考察团、西北访问团相继成立,许多知识界、文化界知名人士群起纷至,投身于“到西北去”的行列中,应运而生的属于这个年代的西北行记,在内容上所呈现出的第一个时代特征,就是不再像古代行记只是单纯地写行程见闻观感,而是紧扣当时中国的时代主题,力求主动深入地准确观察西北社会情状。其中,西北民众生存状况之恶劣、社会政治之落后、民族宗教问题之复杂,是行记作者关注与呈现的重点。